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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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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表妹!”

葉可可一扶著玉棋從馬車上下來,就看到宋運珹在相舍門口瘋狂沖自己招手,那熱情勁兒,活像是怡紅院門口攬客的老鴇。在他身後,各屋各院的丫鬟小廝把院門堵了個水洩不通,那裏三層外三層的架勢,簡直恨不得在院墻上挖出個洞來,好叫他們把頭探出來。

“姨丈去上朝了,叫我來這裏替他。”宋運珹這話乍聽是對葉可可說的,眼睛卻瞅著楊臨清,“姨母雖有誥命,但到底是婦道人家,加之身體欠安,不便迎客,就在後堂等你啦。”

面對這就差寫臉上的趕客詞,楊臨清溫雅一笑,“世妹,既然府中不便,為兄就不叨擾了,等葉世叔回來,臨清再來給世叔和郡夫人請安。”

說完,他扭頭上馬,帶著北衙禁軍走了,從頭到尾都仿佛看不見宋運珹一般。

人緣混成這樣也真是絕了。

葉可可一邊擡腿往家裏走,一邊小聲嗶嗶,被表哥白了一眼。

“你懂什麽,就是誰都看不上誰才好。”他惱羞著挽尊,“他們要是跟我相談甚歡,就換你那個皇帝哥哥睡不著了。”

“我懂,我懂,文人相輕嘛。”少女嘴上敷衍,腳下的動作是一刻沒停,落後一步的宋運珹被懟得夠嗆,奈何不能進後院,只能在原地跳腳。

剛過景墻,還沒等著進屋,葉可可便被人攬進了懷裏。

“沒事就好,回來就好,”葉夫人抱著女兒,抖得卻比她還厲害,“佛祖保佑我們可可,有驚無險,平安順遂。”

大約是後怕這事也會傳染,葉可可本沒覺得有些什麽,此時卻被哄得鼻頭一酸,順勢便在娘親懷裏蹭了蹭,正待說些什麽,眼角餘光一瞥,就見院內角落裏的石竹變成了盛開的連翹,花似乎剛換了沒多久,還有零星浮土灑在周圍。

“石竹開花太晚,顏色還艷,還是連翹好些,”從情緒中緩過來的葉夫人順著女兒的視線望去,掏出帕子捂住了胸口,“況且再過幾日就是春闈,也能給你運珹表哥求個好兆頭。”

本朝唯有王公貴族才能分封建府,官員所住皆是賜邸。這些官舍都是按照形制統一建造,即便是丞相住的相舍,也僅比普通官員多了個庭院,唯有葉可可住的繡樓算是額外恩賜。

葉夫人從小錦衣玉食,哪能受得了住的如此簡陋?偏她深知大肆鋪張對夫君仕途有礙,只能憋著一股勁天天折騰花圃,恨不得一年到頭花團錦簇才好,搞得葉可可老是懷疑自己走錯了院子。

“早知會有今日,就該聽你外祖的話,讓你多少學點招式防身。”葉夫人攬著閨女走進正堂,“要不從明兒起,你每日跟著為娘練上兩個時辰,唉,你小舅可是當年的武狀元呢,可惜不在京中……”

娘,我和我爹都會哭的。

想到外祖家那一排排兵器架,葉可可在心底瘋狂搖頭,連帶著坐姿都透著乖巧。

“我和你爹商量過了,京中出了這麽檔子事,犯了血光忌諱,選秀說不得就得緩上一緩,”葉夫人接過丫鬟遞過的茶,抿了一口潤了潤嗓子,壓低聲量道,“眼下山匪一事鬧得沸沸揚揚,宮裏無心他顧,等到風頭過了,京中那起子長舌婦人想起了你,恐怕又要多生事端。你爹的意思是,等春闈放了榜,他就給你相看一門好親事。”

饒是葉可可早就從玉棋那得到了暗示,此刻聽到娘親親口說出,還是不由得呆住了,緊接著便想起了禪房裏的夢。那夢實在算不上愉快,僅是回憶,就讓她面上就帶出了點抗拒來。

葉夫人見狀嘆了口氣,放軟了語氣,“可可乖,這事著實不能由著性子來。不過你爹說了,先議親,不急著嫁,省得宮裏的貴人心裏結疙瘩,再說了,爹娘也想再多留你幾年。”

要是放到尋常姑娘身上,此刻早已連羞帶臊了,偏葉可可一想起這件事就胸悶氣短,別說頰飛紅霞了,她不面色慘白都是心態平穩,有一句大逆不道的話卡在喉嚨裏,眼看要脫口而出——

知子莫若母,葉夫人看出了自家女兒狀態有異,嘴裏的話立馬轉了個彎兒,“春闈轉眼在即,你爹為這事忙得腳不沾地,這幾天怕是要歇在宮裏。這家裏一直沒有男丁出面待客也不行,正巧你運珹表哥沒處落腳,我就讓他暫住在偏院,只是他到底要溫書,你沒事就別往那邊晃。”

少女聽得眉頭微皺,正想嘟囔一句“他考不上狀元又沒用”,就聽到一陣細碎的腳步聲,緊接著便是嬌柔嫵媚的女聲:“哎喲,可可妹妹回來啦?”

葉可可心頭一跳,就見一道嬌小的身影從敞開的正門走了進來。明明尚在初春,這人已換上了一身妃色的羅裙,外罩一件秋香色的紗袍,頭上戴著掐絲金簪,流蘇上綴著龍眼大小的東珠,明明是姑娘裝扮,卻比身穿檀色襦裙的丞相夫人還要華貴幾分。

葉夫人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,擡眼看向來人,方才道,“茗兒來啦,快坐。”

“叔母,”那女子對葉夫人行了一禮,敲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葉可可,又道,“可可妹妹不是去招提寺進香了嗎,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?”

又來了,這明知故問的伎倆。

聞到了熟悉茶香的葉可可嘴角抽了抽,在心裏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,面上還是柔順一笑,“萱姐姐真是風趣,再怎麽長的香,一晚上都燒完了,不然還要住持留我用飯嗎?”

被稱為“萱姐姐”的女子被噎得一頓。

葉可可呵呵一笑,全當沒看出來。

古人雲:“不是冤家不聚頭。”

葉可可雲:“三人行,必有我敵。”

而她嘴裏的那個“敵”,就是她如假包換的親堂姐——葉茗。

她倆的過節要從呱呱墜地那日說起。

十五年前的一個夜裏,葉家添了兩個新丁。一個被穩婆抱在懷裏擦拭著臉蛋,另一個則被遺棄了在葉家門口,直到哭聲吵醒了守門的家丁,才被免去凍死街頭的命運。

前者是狀元郎的嫡女,後者是狀元他哥找上門的風流情債。

葉宣梧年少時韜光養晦,並不像後來這般才名遠播,反而是他大哥葉元岐靠著玩物喪志在十裏八鄉是無人不知、無人不曉。

葉元岐是個歪才。

論四書五經,他只能算勉強通讀;論經緯策論,他能寫得狗屁不通,但要是論風花雪月,那恐怕大夏才子加起來,都不如他一根手指。酒酣之際作出得歪詩被人一傳再傳,隨手一畫的美人圖價值千金,就連畫舫游女也以與他過夜為榮,人人皆知,在那燈紅酒綠之中,可以有無數個“葉公子”,但只有一個“葉郎”。

就算是在逗孩子方面,他也天賦異稟。

葉可可記得,大伯用核桃給她雕過玉兔,還用竹條紮過花燈,那些用草葉編就的蟈蟈曾堆滿了窗臺的竹簍,更遑論數不清的玩意兒和擺件。

然而葉元岐對侄女有多偏愛,對親生女兒便有多漠視。

葉茗的親娘是那些游女中的一員,與他不過是露水姻緣,即便是珠胎暗結,也沒打過從良的譜。她一出生,便被那位花魁當作了燙手山芋,毫不留戀地丟給了生身父親。

這一丟,壞了葉元岐的大事。

因為那個時候,他正在議親。

弟弟先於兄長成婚,放別人身上是不成體統,放到葉家就變成了情有可原——誰叫他家長子實在太過放蕩呢?

可放蕩如葉元岐,也是會敗在石榴裙下的。

葉元岐的心上人出身書香門第,是百裏挑一的才女,他用盡渾身解數才磨得老丈人松了口風,卻在葉茗出現後徹底功虧一簣。

那小姐知書達理,得知此事後沒有哭鬧,只是托人把二人的定情信物送了回來。

從此,葉茗就成了葉元岐心中的一根刺。他不願另娶他人,就把孩子丟在家中,四處游山玩水,偶爾歸家,也不願多看女兒一眼。

葉茗就這麽留在了葉家,因無人知曉她真正生辰,便算作與葉可可同天。葉家對外宣稱她是葉元岐小妾所生,由葉父葉母撫養,等二老西去之後,才接到了京中的叔嬸家。

在葉可可的記憶裏,自打二人記事起,這位堂姐就跟她極不對付,什麽都要爭,什麽都要搶,說個話夾槍帶棒已是常態,要是假惺惺的勁上來,真是十裏茶場都沒她飄香。

她又不傻,等懂事以後,自然明白這其中挑番起事的大伯居功甚偉,但她又不是泥捏的菩薩,兩次三番被人拱火,怎麽也得刺回去一回。

被堂妹不軟不硬的頂了一句,葉茗爭強好勝慣了,面上就有些掛不住,只是礙於葉夫人在場,硬生生忍住了反唇相譏的沖動,轉而拿帕子擦了擦眼角,憋出了一副委屈相來,“我關心妹妹,也不行麽?”

葉可可被惡心得一哆嗦,暗道繼續下去只怕要給家裏省頓飯食。

就在場面即將演變成互相傷害之際,一名小廝從院外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,對著主座的葉夫人道:“夫人,宮、宮裏來人了!”

“咚。”

葉夫人重重地把茶碗放到了桌上。

作者有話要說:感謝望熒、不知眠的火箭炮,麽麽噠。

感謝不知眠、望熒、貓控有什麽不好、宋旻浩女朋友、沒得追求的夏目、焉湲、染色灌溉的營養液,比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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